如果你把《斗牛》当成一部喜剧片,肯定会失望,一开始村里的人就死得只剩下一个人和一头牛了,怎么还笑得起来?如果你要把《斗牛》当成一部战争片,八成也会失望,虽然里面有枪有炮有地雷,但牛二只是想保住自己和这头牛的命,并没有杀鬼子报仇的心思和举动,当对抗的一方缺席,怎么还能叫战争?
说到底,这是一部关于爱情和守候的电影。
《斗牛》中一直在闪回,闪回是光棍牛二和寡妇九儿爱情的过去进行时。这些闪回将悲凉残酷的现实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但牛二与牛之间的依恋是一条被不断加深的感情线,也正是因为这些关于爱情的闪回的不断积累,我们才会最终认同于在这只牛的身上被导演所寄予的那些来自农民牛二的碎梦情缘。而且到了后半部分,现实空间的叙事会反过来作用于闪回空间,一段注定了在即将到来的炮火中灰飞烟灭的爱情被表现得越美好,其背后的凄凉与无奈便越彻骨。
如果确立了这样的类型基调,那么其余的遭遇都可以视为作用于爱情主线的突发事件了,主要是鬼子的追杀和难民的偷袭,而战争对人性的摧残和泯灭更是成为了宏大的叙事背景,从而反衬出战争铁蹄下爱情的弥足珍贵。其实导演在这里放弃了商业片的表达方式,弱化了情节,而突出了人物的反应和周遭的细节铺垫,以期达到一种功夫在诗外的境界。类似的表达方式可以参见《秋菊打官司》,《秋菊》的伟大之处不是在于它为普法教育做了多大的贡献,而是在于影片中大量充斥着的通过偷拍获得的具有时代标签性质的细节展示,从而让影片具有了时代风情画的功能。《斗牛》中也是在很多细节的放大展示中来主人公身处的时代背景,以及在那个背景下的民族性和人物心理,从而完成一个更加人类化的主题呈现,比如剧中那个战前家中养牛的日本兵对奶牛的关切,以及最后与国民党逃兵因无法交流而导致的同归于尽,都是很耐人寻味的情节设置,虽然这样的情节与主线无关,但却能让我们认识到战争的荒诞和牺牲的无谓。而意图屠宰奶牛果腹的灾民的悲惨下场,更是让人感叹动荡岁月如草芥般的轻贱生命。
《斗牛》基本上是黄渤的独角戏,记得导演管虎说到选黄渤做男主角的原因时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黄渤身上有一种动物性。”看完电影之后,觉得管虎说的还真是有道理。
管虎对于黄渤是有知遇之恩的,电视电影《上车走吧》彻底发掘了黄渤的表演才能,他身上的质朴本色使他成为如蝼蚁偷生般挣扎于中国社会最底层的草根平民的最佳代言者,记得很清楚的是他在管虎的电视剧《民工》所扮演角色的第一个镜头,那是一个刚刚进城的农民被卡车拉到工地后,兴高采烈地从车上下来一路奔向工棚的场景,那种对飘渺新生活的憧憬、从农村进入城市的兴奋和嚣张,用以掩饰内心惶恐的极致化的肢体语言,像一个时代的表情一样印在这个处于食物链末端的城市淘金者的脸上。在《斗牛》这部电影中,黄渤扮演的牛二是个在战争中挣扎求生的农民,极端脏乱差的外表,在几乎已经成为废墟的死寂村庄中奔跑呼号,如一头几近疯狂的丧家之犬,只是他的心中一直在回味着那昙花一现的爱情,老祖、抓阄、定亲、银镯子……与他一起幸存的奶牛成为他与前世姻缘的唯一联系,一直到最后他以爱人的名字九儿来命名了这头牛,他不想再回到这个人与人无休止地争斗厮杀的世界,在山中与九儿长相厮守,在他向昔日的八路军申请了那个正式手戳授权,他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地与自己的九儿在山中过男耕女织的世外桃源生活了,他对命运的选择很有点寓言化的意味。黄渤的表演虽然谈不上什么突破,倒也与人物高度契合,个人所做的牺牲也是蛮大的。
其实在片中除了闫妮基本上都是管虎在拍电视剧时的旧将,闫妮是个好演员,其发展不仅仅是局限于喜剧上,而且我也不喜欢她在《斗牛》中从头泼到尾的表演方式,反而是那头荷兰大奶牛的“表演”给人的印象更深刻一些。
今年似乎是第六代导演集体发力的一年,前有宁浩和陆川,管虎之后还有张元带来的《达达》,管虎和张元都是偏学院派的,而管虎更是在进行了长期的电视剧实践后回归电影创作的,而且他在《斗牛》这部影片中似乎也有着更强烈的表达欲。现在的华语影坛能认真拍一部有独特艺术追求而且言之有物的电影的人越来越少了,管虎肯定不是想单纯地拍一部反战电影的,很多关于电影和民族思考他都想在这部电影中有所呈现,这也导致了这部电影结构松散、节奏不紧凑等缺点,特别是影片的前半部份,一时间有点弄不清导演到底要表达什么,不过好在影像上一直是很有力的,影片的色彩运用很节省,始终笼罩在灰蒙蒙的破败色调之下,古老的村庄很有质感,作为一部低成本电影,烟火声效等方面做得也是有声有色,大概也是因为演员大多是友情出演,管虎得以把有限的资金投入到这些技术指标的完善上。
其实对于中国导演来说,要想拍好中国人的生存状态,先去琢磨怎么拍好中国的农民吧,在中国的农民身上,性格使然的喜感和命运挤压下的苦难,都是挖掘民族性的沃土,中国人的本性其实都挺农民的。